无论是实用还是工艺方面,唐刀在中国刀剑史上都达到登峰造极的水平,与当时阿拉伯世界大马士革刀并称于世。唐刀有四种制式 :仪刀、鄣刀、横刀和陌刀,陌刀作为步兵使用的作战武器,为唐王朝军事上的胜利立下汗马功劳,但在唐以后却从史籍中突然消失,迄今也未有确证实物发现,已成为制式唐刀中最难定论的一种。

陌刀形制

“陌刀”一词的释义目前说法较多,从直义上看,陌有野外的意思,就是野外作战用刀 ;从音义上看,源自汉代的一种名为“拍髀”的长佩刀,颜师古注《汉书·西域传》“拍音貊,髀音俾”,李德辉先生认为其与陌刀在释音上有相承关系;但也可能属于喻词,唐李度墓志铭“漠釖清霜”中的“漠”可能也通“陌”,与清霜都应是形容刀的坚韧与锋利。

陌刀盛行于唐,由汉代环首刀发展而来,但形制有较大改观,去掉了环首,并延长了刀柄,可双手持握,刀身更长,从而可以获得更远的攻击距离。隋末临济(今山东章丘)人阚棱善用陌刀,“长一丈,施两刃”,“每一举,辄毙数人”,安史之乱时饶阳裨将束鹿(今河北束鹿)人张兴持陌刀,“重十五斤”,“一举刀,辄数人死”。按照唐代度量换算,陌刀长约 3 米,重约18 斤,两面开刃,一刀砍杀数人说明有较长的刃部,杀伤范围相当大。唐代文献中还经常提到长刀,在对一场战役的描述中陌刀与长刀经常混用,据《唐六典》:“陌刀,长刀也,步兵所持,盖古之断马剑”,长刀很可能与陌刀属于一类。

陌刀由于记载较少,且无直接实物遗证,很难描述其具体形貌。现日本鹿岛神宫收藏有一柄造于公元 8 世纪初的传世直刃唐刀——“金铜黑漆装唐直刀”,尺寸惊人,通长 2.71 米,单刃长 2.24 米,我们可以从中隐隐感受到陌刀的一些雄风。

陌刀的盛行与辉煌

南北朝以来,驰骋的骑兵往往左右着战争的胜负,这就急需克制骑兵的武器。陌刀劈碎身着重甲的具装骑兵毫不费力,更不用说轻骑兵与步兵,改变了步兵在与骑兵交战时的不利处境,使得陌刀在唐军中逐渐盛行,“每战必为先锋,所向摧北”。主要战术为步卒双手持握以密集横队列阵,“如墙而进”,劈斩和挥扫敌军,遇者“人马俱碎”,威力极大。此外,还可与骑兵、弩手等兵种协同作战;又设“队副一人撰兵后立,执陌刀,观兵士不入者便斩”,激发和提高了唐兵的作战意志和士气。

唐代许多经典战役中都使用过陌刀,北庭行军兵马使高陵人(今陕西三原)李嗣业是使用陌刀战绩最辉煌的名将。玄宗年间,唐与吐蕃为控制西域展开激烈的角逐,748 年灭小勃律之战中李嗣业率手持陌刀的步兵,“长驱至勃律城(今克什米尔西北吉尔吉特)擒勃律王”,“于是拂林、大食诸胡七十二国皆归国家”。安史之乱时,北方大片领土失守,这时陌刀名将李嗣业又转战到中原战场。757 年长安香积寺决战,唐军初战不利,“乱不能阵”,于是李嗣业率领步卒二千人持陌刀、长柯斧堵击叛军,阵容复整,扭转了战局,为收复长安立下不世之功。

安史之乱后,关中地区盗贼猖獗,时任京兆尹的博陵(今河北安平)人崔光远在泾阳县僧寺之战中,“领百余骑持满扼其要,分命骁勇持陌刀呼而斩之,杀贼徒二千余人”,是陌刀与骑兵协同作战典型战例。

与唐横刀的比较

唐朝军队通常装备有横刀和陌刀两种格斗兵器,横刀占 80%,陌刀占 20%。横刀除军队使用外,还有象征身份、礼仪宿卫以及自卫防身之用。根据考古发现看,横刀无环首,直身平背,柄部延伸可以双手持握,形制朴素,相比仪刀没有华丽的装饰,长 90—150 厘米,总体显示出实战的特点,但不适合在战场上独立大规模冲杀,可与陌刀以长参短、协同作战。陌刀刀身更长、重量更重,只能步兵使用,常见于边疆前线或紧急状态下使用,如敦煌文书《开元二十二年沙州都督府会计历》中有陌刀的记载“三十八口陌刀”。陌刀因社会危害性较大,只在军队中使用,不能用于礼仪、宿卫,禁止私人持有,由政府严格管制,禁止流向民间,如文献记载唐宣宗大中六年(852 年)敕 :“京兆府奏,条流坊市诸车坊、客院,不许置弓箭、长刀。百姓所纳到弓箭、长刀等,府县不合收贮,宜令旋纳弓箭库。”

可能使用的工艺

陌刀虽无实物可考,但其战绩足以证明陌刀的锻造用了当时最先进的工艺技术。脱胎于北朝建立的唐朝在刀剑锻造方面有着深厚的底蕴。北齐綦毋怀文用灌钢做刀刃、“柔铁”做刀脊,“五牲之溺”和“五牲之脂”淬火制造的精良战刀,能切开 30 多层铠甲。唐朝面对边疆频繁的战事以及战场上身穿重铠的敌兵,在追求刀身品质以及刃部锋利上可谓费尽心思、精益求精,研制出新的工艺。《唐律疏议》载“造横刀及箭镞用柔铁者,亦为滥”,说明质地细腻、含碳极低的柔铁已不能满足唐刀工艺的需要。

唐刀锻制主要运用包钢工艺,在高碳钢中夹入低碳钢,外硬内软,反复锻打,组织细密均匀,在提高刀身韧度的同时又增加了刃部的含碳量及硬度。西安大明宫三清殿遗址出土唐代锻制铁刀,经过检测发现其脊部为珠光体加铁素体,碳含量相对较低,仅 0.5%,两侧含碳量为 0.8%,为高碳钢。唐刀的刃部可能采用了覆土烧刃的热处理加工技术,先用特制泥土裹住刀脊,露出刀刃,再在加热至红热状态下迅速浸入水中淬火,剧烈的温度变化使刃部更加坚硬锋利,刀身韧性却不变。而刀身窄直、厚度自柄部向刀尖均匀递减的造型设计,更增加了唐刀的劈砍能力。

唐刀锻制还有贴钢工艺,即在刀身外直接锻嵌上高碳钢作为刃部,缺点是接合处容易出现裂隙。河南新郑出土唐刀经检测发现含碳较高区域与含碳较低区域有分界夹杂,推测其使用了贴钢工艺。另外,唐刀在刀尖制作上也颇下功夫,分切刃与诸刃两种工艺,切刃为刀尖单面开刃,诸刃为刀尖双面开刃,不仅利于劈砍、破甲,还适合突刺。

据吐鲁番文书《天宝二年交河郡市估案》记载,唐刀又有镔铁材质,“镔横刀一口鍮石铰”,陌刀可能也采用了这种材料。镔铁是来自西域诸蕃的乌兹钢、布拉特钢或大马士革钢,表面往往呈现出水一样的花纹。金属学原理显示,表面花纹是钢铁组织中的珠光体、渗碳体和铁素体侵蚀后不同作用结果形成的。镔铁唐刀品质非常精良,深得时人的喜爱,李白、元稹等不少文人雅士都赋诗赞美其锋利与花纹特征,价格也是当时普通钢材唐刀的三至四倍。

陌刀作为高级军工产品,唐朝政府对其工艺质量的把关也必定有相当严格的监督管理体系,责任范围可能涉及到生产日期、监管机构、责任人、工匠、工艺流程等。《唐律疏议》援引《礼记·月令》记载 :“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工有不当,必行其罪,以穷其情。”北宋刘敞《公是集》中记载了作者收藏的一把贞观时期(627—649)的唐刀,刀背铭文为 :“贞观十六年,并州都督府造锷刀,匠苏四等造专当,参军事王某”,解读后可推测监管机构与责任人可能是与兵器手工业关系密切、并州都督府下“掌津梁、舟车、舍宅、工艺”的司士参军事王某,苏四则为工匠名字。

追寻陌刀带来的“霜刀齐发,蚁众冰消”的历史风采,我们虽无法见到陌刀的真实面目,但陌刀铸就的辉煌不仅见证了贞观之治与开元盛世,也体现了中华民族的刚劲风骨和坚韧品质。陌刀虽然威力巨大,但其价值昂贵且工艺复杂,唐前期使用是建立在国富民强、边疆战争频繁以及国家政策包容开放的基础上,后期由于安史之乱国力衰微、中央集权被削弱,加之藩镇割据以守城为主,野战用的陌刀用武之地渐少,其退出历史舞台无疑是定局。到了紧随唐代之后的宋代,斩马刀似乎是由陌刀流变而来,但形制差别较大,已浑然看不出大唐的色彩,各类兵器也是粗制滥造。正如欧阳修屡屡慨叹“今河北一路兵器万数,虽然不少,而精好堪用之器十无一二”,“仅能成器,全不堪用”,“诸州所造器械,铁刃不刚、筋胶不固”。形成对比的是他因获得泊来日本刀喜悦而作的《日本刀歌》“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闲杂鍮与铜……”,该诗又紧接着流露出欧阳修对于唐刀工艺失传那份无奈与遗憾的沉重心情,“前朝贡献屡往来……令严不许传中国,举世无人识古文。先王大典藏夷貊,苍波浩荡无通津。令人感激坐流涕,锈涩短刀何足云”。的确,制刀工艺师承唐朝的日本今天仍然执着坚守,巧夺天工的技艺水平更是享誉全球,而唐刀工艺在我国可能早已被忘却,“礼失而求诸野”,也许东洋之中可以寻回这份漂泊在外已久的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