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太原市博物馆的地下一层,考古人员将一个巨大的棺椁运到了这里,把这里作为实验室发掘的地点。因为这里具备恒温、恒湿、恒定的发掘条件,再有就是,这里警备森严,无关人员根本进不来。

这个巨大的墓棺长5.45米,宽2.6米,重50吨,个头虽大,但它仅是整取自太原市悦龙台西汉代国王陵的祔葬墓。葬在这个大家伙里的人是谁?棺椁里随葬着什么样的宝物?

▲ 体量巨大的棺椁,对于实验室发掘来说,是前所未见的。

发掘墓棺的第一步,揭取椁板。考古人员采用的是薄荷醇提取方法,这种方法我在前文中提到了具体操作过程。薄荷醇提取是近年来发明的科技手段,提取文物既便利又安全,而且,薄荷醇不会对文物造成任何伤害。

下图中那位戴眼镜的中年人叫冯刚,他是本次考古发掘的执行领队。在发掘过程中,冯队长事无巨细,都得过问,需要花气力的时候,冯队长也亲自上阵。干考古这行意味着常年“背井离家”,而且考古人的脸通常都显得“很糙”。冯刚开玩笑说,他这个相貌,常被小孩叫作爷爷,事实上,他不过40来岁。

▲ 冯刚(左一),执行领队。

将体量巨大的棺椁带回实验室,其中的随葬品绝对令人期待,而且参与本次实验室发掘的专家团队亦是顶尖:北京大学文博学院、国家博物馆、山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太原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等。

取走椁板,考古队员用金属探测器探测椁内和棺内有无金属器物,刚一上手,探测器就迫不及待地发出了清脆的鸣叫,可以肯定的是,椁内和棺内随葬着不少金属器物。

稍事清理,现身了一枚铁镇,镇是用来压椁内覆盖物的,这类东西理应是对称摆放的,当真如考古队员所料,不一会儿,四枚铁镇全都现了身,而且是青蛙造型。古时,人们认为蛙是神,有学者认为,抟泥造人的女娲即由蛙而来。究其原因,在于蛙有很强的生育能力,再者,因为蛙有秋伏春出的冬眠的生物特性,令古人敬之有“起死回生”的神性。

棺椁原本所在的大墓位于当地高速公路旁。大墓是因施工而被发现的,由于大墓的现身,施工区域都被叫停了,据说,太原市政府有将大墓所在区域建设成文化遗址公园的设想。

棺盖已然破裂,清理掉散碎的木屑,宝物现身——青铜剑柄!汉代,有点身份的成年男性都要佩剑,由此判断葬在这里的应该是一名男子,至于说,葬在这里的位高权重的男人姓甚名谁?这是考古队员急于破解的谜。

▲ 青铜短剑的剑柄,这是一把贴身兵器,汉代,贵族男人出门的时候都要佩剑,不仅为了防身,更多的是彰显身份,体现礼仪。

考古发掘不易,实验室发掘更是极其较真,花大钱、费牛劲将棺椁搬运回实验室,为的是做到最为精细的发掘,因为在实验室发掘,不受气候等外界因素的影响,没有那些坐立不安、强作笑颜、软磨硬缠的施工队在旁边催促,考古人员可以静下心来,反复琢磨,万无一失、最大化地获取文化信息,并确保文物的安全。当下的考古发掘,通常都是配合基建,主动性的发掘占所有发掘项目的比例很小,虽说考古发掘是配合基建的,但即便是国家重点工程也得给考古让路,因为文化遗址是不可逆的,是中华民族不可复制的财富。

接下来的发掘,对于考古人员来说,当真是见到亮眼的东西了。竹签下渐现黄金——墓主人的社会地位不低,有可能是西汉代王的直系亲属。

随着葬器物露出真容,考古人员发现竹签下并不是黄金,而是一枚锈蚀严重的玉带钩,考古发掘碰上这样的事情简直是司空见惯。有这么一件事,前些年,陕西考古研究院发掘一处西周墓葬,泥土下露头了一尊青铜器,就在这时,工地上来了一群专家,专家看过发掘情况离开后,考古人员继续发掘,器身全部袒露出来,您猜怎么着?根本就不是什么青铜器,而是一件十分常见的陶器。

▲ 玉质的带钩,器身上的刻画如同飘逸的花瓣,想象一下,2000多年前,男性墓主人佩戴着它,高贵、典雅、气派!

接着说悦龙台大墓的发掘故事。在实验室发掘,接下来是头厢部位。汉代,棺的前边通常都会有头厢,头厢被用作放置随葬器物。

值得一说的是墓中随葬的漆奁。汉代,漆奁是用来盛放女人的梳篦、脂粉等化妆品的,令人兴奋的是,金属探测器挨近它时,机器会发出鸣响——其中肯定有金属随葬器物。顺便说一下,汉代,男人也是要化妆的,特别是出席正式场合时,这是汉礼规制。比如说,我在参加江西南昌海昏侯墓发掘的时候,第一时间见到了海昏侯刘贺内棺里随葬着的数只漆奁的出土,打开漆奁,残留的化妆品、小巧的铜镜、容量不同的铜勺,化妆用具一应俱全——汉废帝刘贺尚且在意“装修”自家门面,葬在太原悦龙台古墓里的汉代权贵理应也是注重仪表的。

经考古人员发掘,令金属探测器鸣响的是漆奁内的一面青铜镜。铜镜的背面有精美的纹饰,这种纹饰是空间概念的写照,中间大一些的凸起,象征着“中”,上下左右四个稍小一些的凸起,寓意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这面铜镜曾经映照过的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呢?换句话说,墓主人姓甚名谁?破解墓主人身份之谜,更待何时?

接下来的发掘,出土的器物同样让人眼亮。

终于,内棺露了出来,这是不是预示着破解墓主人身世之谜将要真相大白了呢?新的一天,实验室发掘刚刚开始不到半小时,再现神奇。

该怎样注释新的发现呢?索性,我还原一下当时考古人员在现场的语言表达:“慢点,微微发亮,像牙齿。”“是,是,牙齿吧?”“是,牙齿,臼齿!”“臼齿,目前看到是有两颗了!”

日后借助基因检测手段,或许能够从牙齿本身得到墓主人的性别、族属、健康状况、食物构成等信息。

接下来的发现又是在一段对话中进行的:“红色,是什么?”“呀!是珠子,带穿孔,穿孔里面有线,是项饰,应该是一串。”“快看,黄色的,也是小饰品,有点像玛瑙。”“这边还有,透明的,这像是水晶。”……

新的一天,考古人员感受到的是更大的惊喜,破解墓主人身份之谜,终于触及了临界点,考古人员先是没再往下发掘,一起跑到实验室外边,互相击掌。

带给考古人员更大的惊喜的,就是图上的这枚玉印。当初发掘海昏侯刘贺的大墓时,也是靠其玉印才确定墓主人的。这会儿在墓中发现了玉印,大墓主人究竟是谁要被最终确认下来了。

现身内棺的这枚玉印,玉质上乘,做工考究,没有印纽,是一枚台纽印,上边有一个小孔,小孔是用来穿系带子的,这会是墓主人的私印吗?如果是,印文上刻着的会是什么字?只要提取印文,就能破解谜团,太让人期待了!

但现实令考古人员大失所望,印面竟然干干净净,啥也没有!根据印文破解墓主人身份的期望落空了。

常言道,“祸不单行”,如果将光板儿玉印的发现认定是“祸”的话,接下来的发掘还真应验了这个老理,棺内又有了让考古人员茫然的印章现了身。

最初发现的玉印是个光板儿,只字全无,接下来发掘出土的印章倒是有印文,遗憾的是,印文看上去像字又非字,像动物吧,过于抽象。解读印文,众人都蒙了。如此印文,对于考古人员来说并不陌生,四川蒲江船棺墓出土的印章,亦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接下来的发掘,仍旧惊喜不断。棺的左侧随葬较多,但因椁板移位,部分器物被压在了下边,为了确保随葬器物的安全,考古人员决定拆掉左侧的椁板。继续发掘,考古人员愕然了,先前认定的青铜剑变了身。

虽然前边的发掘有些“祸不单行”,但接下来的发掘倒是可喜的。夺目的金器接二连三地现身,黄金饰件,细腻典雅,美轮美奂,堪称极品。

好事还没完呢,继续发掘,奇迹再现。宽窄相近的木条成排成列——是简牍!下页图中的简牍是在红外线灯下的效果,一般情况下,简牍在出土的时候是黑黑的,啥也看不清,但是,经红外灯照射,上边的文字就能显现出来了。

太原市古代墓葬的棺椁里现身汉代简牍,是山西黄土高原半干旱地区的首次发现。由于简牍朽毁严重,慎重起见,考古人员将简牍整体打包,送到了条件更为完善的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的考古实验室。解析简牍,考古人员收获颇丰,不过,要将散碎简牍上断断续续的文字组合到一起,尚需时日。整取自悦龙台西汉代国王陵的祔葬墓的墓主人究竟是谁?但愿,自这些简牍中能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