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冀南大地万物复苏,陶醉在暖暖的春风里。

徐光冀在邺城考古工作站整理出土瓦件

出临漳县城向西南约20公里处,广袤田野之下沉睡着一座千年古城——邺城遗址。它由南北毗连的邺北城和邺南城组成,是全国唯一没有叠压在大城市地下的大遗址。

朱岩石在新闻发布会现场介绍邺城佛教造像发现情况

邺城是汉唐之间的“六朝古都”。中华文明的灿烂和辉煌,激发考古人不断叩问——它“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探寻“何以中国”的时代答案。

沈丽华在邺城博物馆介绍出土文物

40年、三代人,考古精神薪火相传

何利群在北吴庄发掘现场清理出土造像

40年前,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与河北省文物研究所联合组成的邺城考古队,在临漳县三台村铲起一抔黄土,从此,三代邺城考古人接续奋斗。2022年12月,第四批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名单公布,邺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名列其中。

3月4日,邺南城宫城区考古发掘现场鸟瞰。(无人机拍摄)

从京港澳高速公路邺城口驶出,沿漳河北大堤前行,眼前便是临漳县三台村。村舍间巍然耸立着一处夯土高台,这里就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邺城遗址的三台胜境。金凤、铜雀和冰井三台是邺城的标志性建筑。金凤台是邺城留给世人唯一的地表建筑,高高的土台上,古树参天,屋舍俨然。先后在这里安家的邺城考古队首任队长徐光冀、现任队长朱岩石,继承前辈考古成果,开启了邺城大遗址考古新篇章。

3月4日,邺南城宫城区考古发掘现场

今年88岁的徐光冀研究员,是“六朝古都”重见天日的关键人物。1983年10月3日,从北京出发的徐光冀一行两人,来到这个埋藏着千年古都的小县城。忆起邺城考古往事,徐光冀还是那么兴奋、风趣。那时候交通很不方便,他们先从北京坐绿皮火车到磁县,临漳县文物保管所的同志很热情,骑着自行车到车站接他们。他们俩坐在自行车后车架上,沿着漳河北堤一路颠簸而行。徐光冀带领考古队经过10多年的持续考古发掘,确认了曹魏邺城单一宫城、中轴对称、功能分区规整有序的城市布局。这一考古成果为世人揭开了一个谜团:曹魏邺城整齐而科学的城市格局,直接影响了魏晋北朝洛阳城、隋唐长安城的都城规划,对东亚地区日本、韩国等国的都城乃至后世的中国元大都、明清北京城的城市建设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3月4日,邺南城宫城区考古发掘现场出土的瓦当残片

从1994年开始,第二任队长朱岩石研究员主持邺城遗址考古发掘与研究工作,迄今近三十年。起初的几年里,他也在金凤台上安了家。他主持发掘的邺城遗址赵彭城东魏北齐佛寺塔基遗迹荣获2002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磁县北朝墓群东魏元祜墓发掘荣获2007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和六大考古新发现,赵彭城北朝佛寺和北吴庄佛教造像埋藏坑发掘获2012年六大考古新发现,磁县北朝墓群M63、M003发掘项目获国家田野考古发掘二等奖。

3月4日,夕阳下,在邺南城宫城区,高级技师韩庆林在整理出土的建筑构件

如今,副队长何利群博士主持邺城考古工作,先后参与和主持邺南城赵彭城北朝佛寺、磁县北朝墓群、南营十六国窑址、曹村窑址、北吴庄佛教造像埋藏坑、核桃园北齐佛寺、邺南城宫城区等遗址发掘工作,历时10年主持北吴庄佛教造像埋藏坑出土造像的保护修复工作,使北吴庄出土造像专题展走进国家博物馆、故宫博物院。

3月4日,在邺城考古工作站,高级技师夏振民在修复邺南城宫城区出土的大型鸱尾

沈丽华副研究员是第三代邺城考古人。2006年,他还只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考古专业一名普通学生时,就开始断续来到邺城参加实习工作,2009年研究生毕业后正式进入邺城考古队,长期参与和负责邺城遗址赵彭城北朝佛寺、核桃园北齐佛寺、北吴庄佛教造像埋藏坑、曹村窑址以及东魏北齐宫城区等遗迹的考古发掘与整理研究工作,作为主要成员参与了邺城考古工作十余项重要规划方案的编制和实施,全程参与了邺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规划与建设。

来自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郭济桥研究馆员,2001年开始参加邺城队工作,以北方瓷窑考古及邺城考古为研究方向,主要研究成果有《邺南城昭阳殿考略》《北朝时期邺南城布局初探》《曹魏邺城中央官署布局初释》《东魏北齐邺城城乡建制》《邺南城的宫城形制》等,一份份考古简报中凝聚着他的心血。

“每一份考古简报,都有堪比二十四史的价值。”沈丽华说,因为很多古代遗迹的信息太过珍贵,所以考古工作者必须亲自动手才行,才能保证不错过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初始参加邺城考古工作的还有地方的同志,如邯郸市文物管理所的罗平,临漳县文物保管所的乔文泉、张子欣等。张子欣退下来后著书讲述邺城考古事儿。

一任一任,使命在肩;三代人、40年,考古事业薪火相传。沉睡千年的邺城,其神秘面纱正在慢慢揭开。

考古事业赓续奋斗、人才辈出

邺城考古40年,是考古事业赓续奋斗、人才辈出的40年。

40年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源源不断向邺城考古队选派考古专家,今年3月初博士毕业于美国宾西法尼亚大学的俞乐琦加入到这支考古队。同时,邺城考古也吸引了更多年轻人热爱、投身考古事业。邺城考古队培养了10多名技师,他们是王存金、韩庆林、付合庆、马福堂、夏振民、李鑫、孙天顺、王俊香、马磊、韩家康等等,其中特级技师和高级技师就有5名,大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村民。当年,他们初中或高中毕业后进入考古队,老师手把手把考古知识传授给他们,让他们学会使用“洛阳铲”,学会“土里找土”,从毛头小伙儿成长为我国考古专业技术人才。

“要把一块块碎片连接成一个整体,难度不小,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去完成,但这对于还原邺南城宫城的整体建筑风貌尤为重要。”3月4日,在位于临漳县西南邺城博物馆的邺城考古工作站整理室,已经在这里工作31年的高级技师夏振民正拿着一把毛刷清理新出土的建筑构件,这个大型鸱尾是在东魏北齐邺城宫城区发掘出土的,高达1.05米,属考古发掘罕见之物件,可见宫城殿堂之雄伟。1992年,20岁的夏振民慕名从内蒙古来到邺城,如今被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认定为高级技师,他亲历了邺城考古每一次重大发掘工作。

2012年开始,朱岩石出任中国乌兹别克斯坦联合考古队中方执行领队。对于地面没有任何迹象的地下遗迹,西方考古学者“颇觉困惑”。受朱岩石邀请,2015年临漳县农民、邺城考古队特级技师王存金第一次出国展现绝活,20多个“洛阳铲”同机抵达乌兹别克斯坦。朱岩石说,中国特有的“洛阳铲”铲探技术和精确测量技术、计算机成图与数据分析软件的有机结合,成为乌兹别克斯坦明铁佩这座古城“重现”的关键。这是中国都市考古独特的方法论在国际考古学舞台上一次成功的展示,也是“一带一路”倡议下丝绸之路考古勃兴的缩影。

3月8日,在邺南城遗址考古现场,考古技师韩庆林带领队员们发掘宫城遗址。韩庆林的家乡临漳县三台村就坐落在邺北城,考古队入驻第二年,17岁的韩庆林初中毕业后被招进考古队,如今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邺城考古队4名高级技师之一,多次随队参加南水北调等遗址发掘及乌兹别克斯坦明铁佩古城遗址考古,他的儿子韩家康一边参加邺城考古工作,一边参加自学考试,被传颂为邺城“考古父子兵”的佳话。同样,高级技师马福堂和儿子马磊也是类似情况。

博古通今透物见人,让文物活起来

第四批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名单中,被誉为“中国古代都城建设之典范”的邺城遗址,得以和赵王城遗址双双入列。从孜孜不倦面朝黄土的考古,到面向大众传播文明的考古遗址公园,新的篇章开启了。

邺城作为“六朝古都”,历时近400年。邺城遗址,至东魏北齐时期形成了阔达约100平方公里的外郭城区,大部分被埋于村庄和农田下。

沈丽华说,在“大邺城遗址考古”工作理念指导下,经过40年不间断考古,邺城遗址出土了大量精美文物和重要学术标本,它们见证了邺城从史前至秦汉、从三国至北朝波澜壮阔的历史,也揭示了邺城在文化艺术和社会生活多方面的生动图景。如今,这些典型标本被收藏、陈列于邺城博物馆和邺城考古博物馆内。这两个博物馆和临漳县已有的建安文学馆、中国古代城市考古研究基地等机构,互为补充,成为展示邺城辉煌历史、进行文化传承的生动载体。

“考古发现,就是力争用最少的发掘面积解决更多的问题。”沈丽华说,2000年以前,邺城遗址的发掘面积不超过1万平方米;而截至目前,发掘面积刚达到3.65万平方米,这相对于100平方公里的庞大遗址而言是微乎其微的。赵彭城北朝佛寺、核桃园北齐佛寺和东魏北齐宫城区等处的持续工作,充实完善了对邺城遗址的认知,为遗址的活化利用提供了扎实的学术支撑。

邺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正式挂牌之际,邺城考古也迎来了第40个年头。正是不间断的考古使“让文物活起来”成为可能。谈到邺城考古工作,沈丽华引用徐光冀老师的话说,“这也许需要100年时间,甚至更久,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但是我们会一直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