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到耄耋之年,着实体验到‘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句老话,想到应该抓紧时间清点库存,向社会还债以少留遗憾。”拿到刚刚由河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己庚集》,张守中兴奋不已。

这是河北省文研院研究员张守中出版的第十五部著作,问及出书的动力,年届八十五的张老呵呵一笑:再不“疯狂”就老了。

默默耕耘“著作等身”

已退休闲赋在家的张守中,多年来起居有节,笔耕不辍。

“每天我早睡早起,坚持写作练字,早晨是最重要的创作时光。”张老说,退休后白天来家敲门的人多,电话铃声也不时响起,只有清晨,周围一片宁静,此时写作能专心,可事半功倍。

从客厅到书房,张老都是一路小跑。在《己庚集》的随想录中,张守中写到:人世间最平等的就是时间,一天24小时,谁也不多一秒谁也不少一分,要想多出成果只有自己去争取时间,别无他法。

谈到为何取名《己庚集》,张老的解释是“去年己亥写作,今年庚子出版”。真觉得随心所欲又妙不可言。

粗略盘点,迄今为止张守中已出版书籍十五部,其中仅文字编工具书就达七部,真可谓“著作等身”。

熟悉出版的人都知道,编纂古文字工具书是个耗时而繁重的集体项目,每道工序、每个细节都不能有丝毫疏忽,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张守中以一己之力,从1991年到2000年十年间,竟然编撰了《睡虎地秦简文字编》《包山楚简文字编》《郭店楚简文字编》三部古文字工具书,其间所花费的劳动量非常人所能想象。

采访那天,张老还专门将出版工具书的过程和步骤给记者做了“补脑”。

编撰工具书的过程有多复杂,以《张家山汉简文字编》为例,其八道工序便可见一斑:1、统计简文字数量;2、抄录简文;3、编制索引;4、统计单字数量;5、编排单字顺序;6、摘选典型字例;7、编撰字编初稿;8、编写检字表。

“每个步骤环环相扣,其中有上万字的数据需要精准统计,来不得半点马虎,个中甘苦局外人难以想象。这么多年,我通过实践再实践,逐渐摸索出一条切实可行的文字编编撰程序。”

张老在给记者做演示时,特意拿出了他发明的“小硬卡”“小软卡”,正是这个“创新”让编写过程突破了单字统计、字形统计、排列单字顺序和编写检字表的一道道关口。

“工具书的编撰应力求严谨,以免误导读者。”张老说,对简文中一些关键字学界专家多有争议,如何择善而从,就需谨慎处之。为此,他曾数次携文字编初稿前往北京大学、故宫博物院、长春、武汉、南京等地,拜访商承祚、张政烺、汤余惠、黄锡全、朱德熙、裘锡圭等学界前辈,请求把关指正,不辞辛苦。

“编书如登山,路途险峻登顶不易,要消耗大量体力,途中跌跤是常事,只有坚韧不拔勇往直前,才能抵达目的地。”张守中常拿登山比喻编书,每次登顶也给他带来莫大的愉悦。

在《己庚集》中张老总结到:作为一名古文字工具书编撰者,第一要热爱中国古文字;第二要有一颗为中国古文字学热忱服务的赤诚之心;第三要肯于吃苦耐劳。

只图有个更好的传承

至今珍藏在河北博物院的镇馆之宝“战国中山三器”(青铜大鼎、方壶、圆壶),其铭文之美,数量之多,实乃稀世珍品。

但很少有观众知道,那些优美俊秀的铭文摹本就是出自张守中之手。“每次看到有全国各地的书法爱好者前来观摩学习,都觉得自己当初付出的所有辛劳,值了!”

为了方便更多的人研学“中山篆”,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张守中耗时三年编撰了《中山王厝器文字编》。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当时他正寄居在石家庄西北郊区的花园街明德里15号,这是一处11.5平方米的棚户房,屋顶用竹竿油毡搭建,没有厨房,没有厕所。

除了中山篆,张守中还是“侯马盟书”的发掘人、临摹人、抢救整理的“吹哨人”和文字编撰稿人。

为《己庚集》作序的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北大高材生田建文,甚至觉得在侯马盟书的保护传承上,给张守中再多的溢美之词都不为过。“他别开蹊径融古通今,一方面是他身体力行创作盟书体并带动身边人练习盟书体;一方面逢人便说、逢会便讲侯马盟书在书法艺术领域应有的地位。30年后的2014年4月成立了山西侯马盟书文化研究会,短短六年,成果丰硕,这都是张老的公益情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张守中开始利用业余时间搜集和整理家族史料、并着手研究他的家族“丰润张家”的历史。退休之后,他更是全力以赴,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精力,先后出版《张人骏家书日记》《张人骏墨迹选集》《守素集》《方北集》《真鉴集》等著作。

“这些家族文献的搜集和研究,凝聚了张先生几十年的心血,与专业研究者不同的是,张先生搜集的‘家事’,是带着感情带着历史的温度,富有人情味。更难能可贵的是,在整理和结识文献时,张先生力求准确、客观,毫无格外溢美之词,这种严谨的精神和态度尤为令人钦佩!”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马忠文先生认为,从学术研究的角度来说,不仅丰润张氏,还有很多民国时期名门世家的家族历史都值得深入研究,很多任务、事件和细节,离开家族史的研究,恐怕很很难彻底说清楚,这是张守中多年研究丰润张氏家史给我们的深刻启示。

1978年12月,张守中受命北京临摹山东银雀山竹简和定县汉简。时隔22年,2000年底张守中退休时将所有定县竹简摹本正品全部交省文研所。但当初准备出版《定县汉简》专集的计划至今尚未落实。

“但愿定县竹简的未来能有好运……”张老悠悠地说。

“公益心”得益于家传

每部书都像自己的孩子,张守中如数家珍。

《睡虎地秦简文字编》,历时2年又7个月,1994年2月成书问世。初版很快脱销。2003年再版。

《郭店楚简文字编》前后用时两年。2000年2月问世,2003年4月第二次印刷,2019年第三次印刷。

第六部古文字工具书《张家山汉简文字编》的问世曾引起不小反响,对楚文字研究乃至中国战国文字研究起到不小的推动,并被全国各地多家图书馆收藏。

每有再版,或是被博物院、图书馆、高校等学术机构收藏,张守中都开心得像个孩子:“社会的需求,是对我最好的鼓励。”

在张守中家中,至今还收藏着书法恩师邓散木先生的墨宝——“我觉得要使自己活着,就是为了使别人过得更美好”,这选自《雷锋日记》短短21个字的条幅,闪闪发光,一直绽放在张守中的心里。

调查家史30年,历尽坎坷于1993年8月《张人骏家书日记》出版。文博专家史树青先生读到后颇为震惊:“如斯稀有史料仍应与国家档案齐观,何日能归博物馆收藏,企盼之至。”

其实,捐献给博物馆正与张守中的初衷吻合。2011年秋,由张守中牵头组织张人骏曾孙、曾孙女等9人联名将张人骏家书日记原件捐献给河北博物院。令张守中更加开心的是,没过多久,河北博物院便出资立项将张人骏家书日记原件彩版精装重印,“这是国家对文化传承的重视,也是我们家族的荣幸。”

曾祖张人骏家书日记里,多次提到节俭、谦虚、勤学、感恩,30多年的家史调查让张守中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

“除了曾祖张人骏,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有我的大伯张象昱。”张老回忆说,大伯曾就读南开大学,研习中文,他一生并未从事教育工作,然而在丰润张氏大家庭中扮演着特殊的角色,在管教晚辈方面有点像“家庭教员”。

张守中26岁时,到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进修,业余时间对集邮感上了兴趣。退休闲居北京的大伯得知后,郑重相劝;“集邮是一项不错的爱好,但要花精力和时间,你现在是学习专业知识的关键时刻,要把更多时间用在学业上,集邮藏品再多也是别人的作品,你今后在事业上要有自己的创作才是。”大伯的一席话,几乎照亮了张守中的后半生。

庚子春节,新冠肺炎疫情爆发。非常时期,张守中号召全家行动起来,拿起毛笔来做公益,献爱心,声援奔赴武汉的河北医务工作者。张老身先士卒,老伴黄素珍、长女景班和爱人老由、次女景固等紧随其后,短短几天之内完成书法条幅60件,主题均与抗疫相关,并自掏腰包装裱好,再通过各种渠道转给可爱的“白衣天使”。

记者问张老,这些年出书的费用何来,自费还是公费?他哈哈一笑:“我有退休金啊,我和老伴粗茶淡饭,也能积攒俩钱……”

张老的哈哈一笑,让我想到魏晋士族的佯狂,不是桀骜不驯,不是特立独行,而是在世俗之外有更高的信仰与追求。